陆林森

　　这是一个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的劳模家庭,家里显得有点儿冷清。两面墙上挂着两幅很大的照片。一张是2002年上海市委、市府领导接见上海市建设功臣的照片，谢国平是其中一个。还有一张很大，是谢国平的个人照。他的胸前，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章。看上去个头不高，长得很壮实。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脸上洋溢着笑容的谢国平竟因病不治而逝，驾鹤西去了。费园凤是谢国平的妻子, 她红着眼睛一边回忆，一边哭。
　　世博会开幕前7天，他病倒了，他是积劳成疾，是累死的啊！
　　
　　一份被颠倒的时间表
　　1979年，刚满22岁的谢国平进入上海环卫行业，当了一名粪车工。每天凌晨，天蒙蒙亮，我们的城市还没有苏醒，家家户户还在梦中，他就拖着粪车，一条弄堂一条弄堂地跑。妻子说，日出日落，天行有常。但是，谢国平一年365天的运行时间是颠倒的。他很少有星期天，很少有节假日。后来当了车队长、当了浦东环卫一公司和四公司经理，更加难得有星期天和节假日了。他要带好一支队伍，要管理好170多辆清运车，所以，他没法不“拼命”，没法不将日子颠倒着过。清运车白天出动会扰民，他就带领员工在晚上出动；城市产出的生活垃圾，要天天清理，越到节假日，垃圾的产量就越高。所以，他必须放弃节假日，带领员工，日产日清——垃圾产出多少，他们就清理多少。
　　和谢国平搭档了4年的浦发环境服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乔定国感慨有声地说：“我最清楚谢国平的时间表了。那时候，8点钟上班，可他每天早晨5点钟就离开家，一路走，一路检查，晚上吃了饭，仍然沿着路线一处处检查。他要看看那些被检查的公厕是不是按时开门了，是不是提早关门了。每年7、8、9三个月，是环卫工人的“双高季节”，第一是高温，第二是垃圾高产，一天两个班次，他干脆不回家了，一处处跑，一处处看，一处处检查，跑完现场、检查完现场，已是深夜一两点钟了，这才回到单位，洗一把脸，倒头睡下，第二天照样像个上日班的人，办公、处理日常事务。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如此。”
　　保洁分公司旗下，有400多名职工，负责170座公共厕所的维护保养和清洁。2009年3月，迎世博方案正式启动，谢国平进入了“临战状态”，他在“迎世博全面提升环卫作业质量立功竞赛”动员会上向员工振臂一呼：“世博会是一场硬仗，再苦、再累，我们决不能趴下！”
　　风雨30年，谢国平落下了“拼命三郎”的称号。社会感谢他，民众感谢他，10多年来，这位将时间颠倒着过的“拼命三郎”，接连获得1990、1992、2000年三届上海市“劳动模范”、1991年建设部“劳动模范”、1994年浦东新区“十佳青年”等荣誉。这是社会对他的肯定，民众对他的褒奖。
　　
　　陋习榜背后的故事
　　上海世博园C区是分公司负责包干的片区，内有20只大型公厕，最大的公厕内有80只蹲位，相比园区外10个左右蹲位的公厕，容量和面积大了许多。世博会期间，由分公司负责维护保养的公厕由原来的170座增加到了223座，这些公厕，化解了浦东城区大客流的密集冲击，确保了观博者的“如厕”问题。但是，要天天使这些公厕投入正常运行的状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23座公厕中有150多座要延长服务时间，从每天早晨5点到晚上9点。从4月份开始，服务时间还要延长，从早晨5点到夜里12点，一天16个小时，甚至19个小时，不能断人，要连轴转。为了什么？一句话，为了世博，为了来千百万观博者。谢国平考虑的是：作业班次要调整、一线保洁员要增加、新进员工要培训、公厕保洁员作业指导要加强、班组长责任意识要提高……223座公厕，分布在100多平方公里的浦东城区，北面和西面是黄浦江，南面是外环线，东面是杨高路，涉及13个街道、两个镇，谢国平一一察看、检查。不检查，不察看，他的心里不踏实啊！
　　公厕增加了，应聘进入分公司的保洁工多了，如何使他们尽快进入角色，为世博会提供优质、周到的服务？他现身说法，为他们上课，为他们培训，他发誓要为世博会打造一支优质、能干的保洁工队伍。世博会召开前，公厕保洁分公司60%达到了示范岗的标准，浦东公厕保洁跨入上海公厕保洁的前列。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时候的谢国平，已经是一个有病在身的人了，诊断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脑梗、甲亢、糖尿病。
　　在保洁分公司，有两个宣传阵地特别显眼。一个是示范岗，既为“示范”，当然是将一些好的做法、规范的做法公示于众，为的是树立榜样，让员工遵照执行。还有一个是会议室墙上的陋习榜。一个是“示范”，一个是“陋习”，它们像两面镜子，是好是坏，泾渭分明。这是谢国平特意用来激励先进更先进，后进赶先进的“法宝”。可少有人知道，为了收集“陋习”，为了将“陋习”张贴于榜，他使用的照相机，竟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乔定国说，国平不舍得花单位的钱买照相机，分公司虽然市场化了，可他扳着指头算，决不铺张，决不大手大脚。一架照相机不算什么，但他宁愿用自家的，决不用单位的钱去买一架。
　　
　　用生命丈量的5分钟路程
　　4年来，谢国平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住过3次医院。上海浦发环境服务有限公司领导和他的妻子希望他去医疗条件好一点的大医院治疗，他却去了浦南医院。为什么选择浦南医院？答案简单得只有两个字：路近。从分公司到浦南医院，只有5分钟的路程。上午打点滴，下午脱下病号服就能回到单位，谢国平像个没事的人，又开始到处巡查，又开始忙碌到深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浦南医院，也没有人知道因为天天超负荷工作，他已经是一个重症病人了。2009年的一天，他累得、病得实在没有力气掌握方向盘、开车外出检查了，这才不得不叫了一位驾驶员，让他带着自己去巡查公厕。
　　邓豪杰是谢国平的一位同事，说起谢国平的病情，邓豪杰清清楚楚地记得，2010年4月初的一天，谢国平检查完公厕回到单位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他问，什么地方有热水袋买？邓豪杰发现，这时的谢国平，脸色苍白，神色黯然，他慌了，赶紧到外面去找，总算买到了一个热水袋，谢国平将热水袋冲了水，放在胃部一边捂，一边继续工作。后来，这只热水袋就成了他止痛、镇痛的宝贝，他常常用它捂着胃部、化解疼痛，一边布置工作。“一天24个小时，根本不够用。”这是谢国平常常说起的一句话。
　　就在谢国平不得不住进医院的时候，乔国定和浦发环境服务有限公司的丁书记去医院看他，找遍病房，不见他的影子，两人只好回单位，岂料，在浦东南路上的新港机公厕却撞上了他！原来，谢国平偷偷跑出医院，又去巡查了。丁书记沉着脸问：“你的病怎样了？”他笑了笑，说：“没啥没啥，胃病。”

　　离世博会开幕只有7天他倒下了
　　2010年4月28日，上海浦东新区召开2010年劳模先进表彰大会，荣获“浦东新区先进生产（工作）者”称号的劳模，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了领奖台。谢国平是获奖者之一，但他缺席了，他已经无法走上领台奖。就在浦东新区2010年劳模先进表彰大会召开前的一个多月，他在巡查公厕保洁工作时，突感腹部一阵剧痛，顿时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几乎要摔倒在地了。随行的同事见状，赶紧扶着他，劝他立刻去医院就诊，他却说，没事没事，还是等我巡查完公厕再去医院看病吧！
　　后来，谢国平去了医院。在住院治疗、等待检查结果的20多天里，他仍然每天上午接受输液，下午回到单位，布置工作，晚上外出巡查，直到夜深才悄悄地回到医院躺下。世博会临近，他放心不下世博园区内的20座公厕，他放心不下世博园区外的那些公厕啊！他坚持着，坚持着，他要一处一处地跑，一处一处地检查。他说：“我是公厕保洁分公司的一位领导，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可以累倒，可以因病躺下，但我决不能趴下，决不能后退！我就算倒下，我也一定要倒在神圣的服务世博的岗位上。”
　　4月22日晚上8点多，强暴雨袭击上海，在浦南医院住院接受治疗的谢国平仍然向往常一样，拿起手机通知分公司办公室的一位管理人员，要他陪同外出检查。这位管理人员说：“谢经理，天上正下着大雨呢，出去检查很不方便。而且，你的身体不好，还是等明天下午输好液再出去检查吧。”谢国平摇了摇头，坚持说，越是下雨，越是要去，我不放心啊！世博会就要召开了，保洁工作丝毫不能放松，这是我们上海的脸面啊！说完，他们俩走出办公室，冒着雨，消失在夜色之中。从三林世博区域，到陆家嘴区域，他们巡查了好几个小时，回到医院时，已经是深夜12点了。两个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第二天，诊断结果出来了：谢国平患的是胰腺癌，晚期。浦发环境服务有限公司领导得知谢国平的病情后，要他立即停止工作，安心接受治疗。
　　这一天，离世博会开幕只剩下了7天。在医院，谢国平仍然牵挂着世博园，牵挂着园区内和园区外的那些公厕，牵挂着大量的、琐碎的、天天忙不完的世博后勤保障工作。
　　浦发环境服务有限公司的领导来看望他了，分公司其他领导和同事来看望他了，他没有说自己的病情，他关心的仍然是世博后勤保障。他说，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人人都在为世博奔忙，我却躺在这里吊盐水，于心不忍、于心不安啊，多想站起来，回到公司，和大家一起继续工作啊！
　　上海市绿化市容管理局的各级领导来到医院，看望谢国平，他也没有说自己的病情，说的仍然是：我不该在这样的时候住院，不该在我们公厕保洁分公司最需要我的时候倒下！看着这位硬汉了无血色的面容，听着这位硬汉铁骨铮铮的一番心里话，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眼圈湿润起来。
　　
　　硬汉，流下了眼泪
　　谢国平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医生说，我们的医院治不好他的病了，赶紧转送大医院。
　　谢国平心里明白了，他似乎在考虑需要安排些什么事情。就在转院前的一天晚上，他特地支开妻子，要她代表自己去看看岳父母，给老人家们请个安。妻子不说，心里明白，这是丈夫在尽他最后的孝道！她含着泪，寸肝欲裂，哭着走了。
　　谢国平硬盛着身子，带着沉疴，拖着病躯，去了母亲家。他要去看看87岁的老母亲，要母亲多保重。冥冥之中，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难道是去向母亲话别吗？难道是要让母亲再看自己一眼吗？他没有说，他不愿说。
　　谢国平母亲家住在4楼，要是在平时，谢国平会一口气跑上楼。可是今天，他没有力气，身体软得不行，4楼高高的，看着两腿打颤。那么，谢国平是如何看望生他、养育他的老母亲的呢？
　　谢国平的姐姐谢培红说：“他是个孝子，但他明白，自己已不能尽孝为母亲养老送终了。他要看一看母亲，这是最后的一眼，一定要去看看风烛残年中的老母亲！可是，他没有力气，身体软软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步。年迈的母亲在弟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4楼下来了，谢国平看见母亲，掩饰着内心的酸楚，只说了一句，母亲，您多保重，我有点感冒，不多说了。说完，他将脸别转过去，刹那间，他的眼泪挂满了整个脸庞，这是谢国平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谢国平生前的事虽然平凡普通，却见证了一位胸襟坦荡的共产党员的情操和胸怀。当世博园内人潮涌动，当世界的目光聚焦中国、聚焦上海、聚焦黄浦江畔的世博园之时，谢国平——这位心系世博、心系上海环卫、心系浦东城区233座公厕保洁的英模倒下了。
　　英模，壮志未酬，倒在了世博后勤保障的第一线！
　　

（作者：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