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瑾

　 在城市中，常常可以看到街道和小区之间或是流动、或是固定经营的从事各种商品和服务活动的摊贩。市民们在享受摊贩带来的各种便利的同时，也不得不承受着他们造成的种种弊端。然而，摊贩这一特殊群体似乎与良好的治安、整洁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一直被视为是文明都市的一撇败笔。近年来，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摊贩经济与城市管理部门之间的矛盾似乎愈演愈烈。因此，有必要重新审视摊贩经济的价值，从国外和国内的历史现状经验中总结思路，在探索中找出适合我们城市需要的摊贩经济发展和管理模式。
　   不管是弥补城市基本功能的缺失，降低城市中的生活成本，还是为部分群体提供一种谋生的手段，摊贩经济在城市中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从摊贩的经济意义、发展历史以及治理模式等方面看，学术界和政府对摊贩的态度大多经历了从排斥、驱逐到认同、疏导的过程。
　　从经济学理论的角度来看，在20世纪50-60年代，多数学者认为（clifford geertz，1963），街头市场与集市是传统的商业模式，在现代社会里不具有生存空间，是一种落后的、无效的，有损于国家发展计划，浪费资源的商业模式。从文化角度来说，它会阻碍西方的以企业为中心的经济，即摊贩经济是缺乏效率的。
　　然而，城市人类学家john gaber教授在历时9个月的专项研究以后，发现曼哈顿13街的非法摊贩通过出售补充性商品并且创造了一个不同的购物环境而为当地商业提供了正面的促进作用。
　　hilary russ(2002)记录了1994年illinois大学在市政府的帮助下侵占了maxwell市场的地盘的事件。balkin等研究人员试着估计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他们的发现非常有趣：在小贩们离开市场以后，甚至是在大学开始清理周围的建筑之前，当地的商业销售状况开始下降，“人们来这里是为了感受城市的活力，而不是买帽子和衣服”。在一项成本——收益分析中，他们计算了市场使用者的货币损失，包括摊贩的收入损失、搬迁费用和购物者的损失，在计划的7年内将会是3520万美元。但是当他们计算间接损失时，包括摊贩的沉没成本，当地批发商少了摊贩购买造成的损失，周围商业的损失，估计有5000万美元（大概等于大学从市场搬迁中的所得相等）。balkin的研究把一美元的价值放在fulton街的商人们从摆摊这项职业中学到的：街头摆摊，哪怕它是不合法的，遵循基本的经济法则。一个可以让一些或所有参与者受益的竞争市场可以实现帕累托最优，也就是实现双赢的局面。不管官员和社区代表们是不是意识到，这正是在摊贩兴旺的地方所能发现的。摊贩可以做到固定的店铺所难以实现的。行人经常会停下来看看摊贩的商品，然后到商店看看。在选择更多的时候，生意也就更好。在商业比较集中的区域空间，利润反倒会上升，甚至在他们出售同样商品的时候。经济学家称之为“集聚原理”（agglomeration principle），这也就是竞争的大百货商场反倒会集中在同一个地方的原因。1哈佛大学设计院城市设计和规划学教授margaret crawford认为，街头摆摊为当地的商人提供近乎于“教科书式的”经济学。同balkin一样，她认为街头摊贩创造了自然市场，能够识别并且满足顾客需要（crawford戏称这是因为摊贩必须为自己者想）。
　　cross（2000）2则认为，街头兜售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具有非常大的自由度和工作弹性，同时，小商业可以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可以缓解经济增长的疲软(peattie 1987; cornwall 1998)；认为非正规经济是对正规经济的补充，它所具有的优势正是正规部门所缺少的（rakowski，1994）。由此可见，学术界对摊贩经济的认识已由最初的反对转向今天更多的认同和加以肯定。
　　上面这些研究共同指出，摊贩经济并不是缺乏效率的，相反，摊贩是“看不见的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以帮助社会实现帕累托改进。进一步，除了经济学实证研究关注的角度外，摊贩经济还有更多的优点，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1. 满足低收入阶层生活需要
　　在印度、墨西哥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摊贩依旧是作为提供就业机会、满足人们生活要求的一种重要途径。在城市中存在大量的由外来务工人员、靠救济金生活人群组成的低收入阶层，微薄的收入使他们不可能成为大超市和大商场的消费者，相对廉价的摊贩市场是她们生活消费品的理想来源地。这种街头巷尾的摊贩经济，形似杂乱、貌似简陋，却让最应该解决生计的人获得了生活来源，让最应该享受社会福利的对象寻找到了获取生活必需品的廉价途径。既然他们的社会福利暂时无力得以提高，那么为他们保留这样获得较低生活成本的方式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2. 丰富城市文化
　　我们的城市应该呈现出无限的多元化和广阔的包容性。在许多发达国家，甚至是一些高福利的国家，“跳蚤市场”式的摊贩经济也是存在的。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是摊贩经济在某种程度上能营造一种特殊的城市街头文化，让游客和市民由此感受到了城市的特殊风味。如法国巴黎街头艺人的展示、各个国家地区富有当地风俗文化的夜市，不仅能带给人们购物的便利，满足一部分摊贩购买者的意图，而且还向旅客显现当地城市的活力与文化的渊源。美国波士顿的faneuil hall就是美国千千万万个自由市场中的一个例子，它由市政部门指定一定的区域，在规定的时间内允许摊贩自由经营，并遵守市场内的一些基本的规定，保证卫生和街道的畅行即可。市场中分布着新鲜农副产品、生活用品、食品店、咖啡屋，也出售各种服侍、礼品和珠宝，并提供各种服务，也是常常吸引游客驻足的地方。3另外，摊贩经营时间自由，经营商品灵活，深受广大市民和游客的喜欢，每座城市的特色商业街也是反映城市文化独特的景观。聂振光（1998）指出4，在经济高度发达的香港和新加坡，摊贩经济依然保留有一定的空间。在政府的严格监管制度下，摊贩市场按照一定的标准存在着，并形成浓厚的保留本土文化的特色地带。5摊贩更是恢复街道活力，有效利用公共空间，增加城市魅力的一种很好的途径，正如台湾逢甲大学的李素馨教授所说，摊贩的定位是传统文化，也是一种娱乐。九州大学的南博文教授指出：“欧洲有露天吧台，亚洲有摊贩。摊贩是通过买卖而实现面对面的交流。过去，人们习惯躲开人口稠密的空间。但现在，摊贩在制造街头的喧闹方面有其效果。” d·eamer女士（2006）认为6，比起文化大革命那种割资本主义尾巴时的一无所有，集市意味着经济繁荣和活跃的城乡交流。至于脏乱差，责任很可能主要在市政建设缺乏为集市积极投资的指导思想。
　　前文引述的hilary russ的工作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自从1912年以来，手推车就常常出现在maxwell街上，尤其是星期天1000个摊贩聚集在一起的时候。maxwell街因为为低收入居民尤其是美国黑人服务而闻名于世，同时也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电子蓝调音乐的诞生地。自从maxwell被吞并后，这些文化景观自然也就消失了。
　　3. 解决部分就业问题
　　印度的妇女摊贩、墨西哥的小商品摊贩已经引起ilo的重视，成为解决就业和摆脱贫困的一种重要途径，并得到国际组织的资助。建立在印度ahmedabad的sewa（妇女自营就业组织）是非正式部门以会员为基础组织中（appell, 1996; rose, 1992）最著名的一个范例7。
　　刘引（2005）指出8，在日益加快的城市化进程中，每年城乡有1200多万新成长的劳动力进入市场，还有4000－5000万农村富余劳动力流入城市。这批劳动力多数受资金、技术、年龄限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由国家和地区安排就业岗位，只能通过自我谋生、自我就业等手段暂时解决。因此，起点低、启动资金少、操作相对容易的摆摊生意成为一种快速而简便的途径。
　　从国外对于摊贩的治理模式来看，政府对于摊贩的态度大多经历了从排斥、驱逐到认同、疏导的过程，但是不同国家又根据自己的国情有所不同。
　　· 发达国家
美国一个贫富悬殊较大、各民族移民数量多、种族隔离现象明显的国家，历史上对于摊贩的整治和管理可谓起起伏伏。纽约的125街就是一个很著名的遭到驱逐的黑人摊贩与政府对抗并进行集体谈判协调的例子。纽约的urban justice center中的street vendor project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建立起来的。从著名的纽约125街区的黑人摊贩运动，到maxwell街的改造工程，政府和摊贩之间的多次博弈很少取得理想的结果。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一些城市曾制定了许多认为摆摊是非法活动的法律条文。比如1976年新奥尔良市查处了持续经营时间少于8年的所有摊贩；int’l 联盟1985年对于摆摊的区域、摊位设计、货物储存方式、经营方式都制定了一套严格的标准；爱达荷州1986年的法律完全禁止在人行道上摆摊设点；佛罗里达于1987年颁布条例禁止在以前曾经划为许可经营范围内分地方摆摊设点；hixon州于1975年认为街头商业是非法的。9
　　20世纪90年代中期，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执法打击把目标再次针对摊贩，dbs（department of business services）提出一项计划以实现被扫荡的街头摊贩的创业梦想[yt1]。在同市里的其他几个机构商议以后，dbs在以前空闲的、市属的地段建立了“选择性市场”。
但是，根据gotham gazette（2004）的研究，打击的收效并不好。纽约曾开展过的一次所谓的“生活质量运动”（quality of life program），期间在很多街道禁止摆摊活动，包括harlem的125街区和brooklyn（布鲁克林）的fulton街。作为替代，该市提供了这些地区周围的废弃区作为摊贩市场，结果却收效甚微。然后，消费者事务部申明了若干对于摊贩的管制规定：提高许可证违约金；管制城市公园的摊贩；要求摊贩在允许设摊的区域保持清洁，这才使得情况改善10。自然的，可以得出结论，即便是发达国家，禁绝摊贩也不可行，容纳、疏导才会有好的效果。
　　· 不发达国家
　　墨西哥城的案例再一次从摊贩经济的本身讲述了它存在合理性。墨西哥城经过几年频繁的取缔摊贩活动以后，城市和摊贩在1999年6月底共同讨论并提议一个新的市政制度，改变原有的一味取缔的态度而倾向于允许摊贩合法化存在。这个制度是在街头摊贩同城市官员的长期斗争中出台的，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推行的。它限制商贩在一定的时间和地点经营，并且要符合一定的健康标准。
　　2004年在日本福冈市的九州大学举行的以亚洲各地摊贩为议题的“亚洲摊贩国际研讨会”中11，来自亚洲各国的专家们认为，街头摊贩的价值应该得到重新评判，他们可以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需要。阿萨努丁大学阿南德·尤道诺教授认为，摊贩在印度尼西亚的经济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对低收入阶层来说，摊贩是重要的就职场所，像命根子一样重要”。
　　因此，纵观国外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对于摊贩经济的价值，大多经历了从起初的完全否定到后来的肯定并在斗争中接受的过程。而摊贩经济作为从古至今的一种经营方式，必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程度而以不同水平的形式存在着。正视摊贩经济存在的必然性，使之与城市文明和谐共处，才是解决摊贩与城市市容之间矛盾的关键问题。（待续）

注释：
1 hilary russ, city limits: news for nyc’s nonprofit policy and activist world, www.citylimits.org; oct/2002。
2 john c. cross，vol 21, 1/2/2000，.street vendors, modernity and postmodernity: conflict and compromise in the global econom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ology and social policy。
3 http://www.faneuilhall.com/。
4 http://news.shangdu.com/49/2004-10-12/20041012-651283-49.shtml
5 聂振光：《香港工商管理的经验与借鉴》，海天出版社1998年12月版。
6冯胜保：《中国经济时报》，2006年6月17日，http://www.xingzhi.org/economics/current/34752.html
7 http://www.shzgh.org/htmlnew/6zgjj/f4-3.php?id=1198&thepage=1
8刘引：“善待流动小摊贩”，《中华魂》，2005年4期。
9 http://news.shangdu.com/49/2004-10-12/20041012-651283-49.shtml
10 gotham gazette, pushcart wars by joshua brustein, mar 22, 2004 http://www.gothamgazette.com/article//20040322/200/923
11 http://news.shangdu.com/49/2004-10-12/20041012-651283-49.shtml.

　（作者：复旦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博士）